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秀娟至今回想25年前那一幕，都后悔得心隐隐作痛。十岁那年，带大她的外公走了，在一个下大雪的冬夜。
临走前那几天，外公早已瘦得皮包骨，太阳穴深深凹陷进去，体重只剩70来斤。嘴里发出一连串听不清的话语，空洞而绝望的眼神盯着她。
那时她出于畏惧，紧紧拽住母亲的衣角藏在身后。到了后半夜，外公的喘息越来越浅，最后留下一屋子痛哭。
后来秀娟成了医生，才明白当初外公
不是在“说胡话”，而是想传达给她最后的信息。
而当初一旦错过，就是一辈子的遗憾。
临终时的“胡话”，到底在说些什么？
秀娟工作后，被分配到了舒缓疗护科，负责收治癌症晚期病人。她暗暗告诉自己，也许这是一份未完成的功课。
在照顾病人期间，她发现许多老人临终时，会出现一些异常表现，比如突然焦躁不安、兴奋，嘴里咕哝着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，或声称看到已经去世很久的人，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。有时持续几个小时，还会反复出现。
这些反常行为在医学上，被称为谵妄。每当老人有这种表现，最容易引起家属的不安。实际上，谵妄是老人所经历的临终体验之一，但不是每个老人都会必然经历。对谵妄出现的状态越发了解，就越容易领会老人表达不出的意思和感受，让他们少一份孤独和痛苦。
在临床上，最明显的谵妄就是
过度活跃型
。也就是病人突然情绪激动，对看到的幻象、听觉反应激烈
，比如看到房梁上倒挂的一只猫头鹰，看到门口站着去世多年的老伴，
听到某种悦耳的声音在呼唤他。
与此相反的，是不容易发现的安静型谵妄。
老人比平时更加安静、消沉，对外在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，甚至表现得冷漠，以至于家属分辨不出老人意识是否还清醒着。
因为大脑中呈现了非现实的一些画面、声音，给老人制造错觉，
让他们活在了想象的世界里
。这时，
如果按照常人思维去打断、纠正，无疑是对老人最为残酷的一种做法。
秀娟总是不自觉回想起外公盯着她那直勾勾的眼神，也许是渴望最后一次抱抱他的宝贝外孙女，可儿时的自己却被恐惧和无知支配。
老人为何“说胡话”？
许多病人到了临终阶段，身体机能已经恶化到了极其衰竭的状态。多种因素都可能导致老人“说胡话”。
癌痛刺激和药物反应：临终期往往伴随着多种身体不适，尤其是癌末患者，癌细胞侵蚀浸润多种器官，造成组织病变、疼痛加剧。吗啡等止痛药可以及时缓解疼痛的折磨，但同时也会刺激神经系统紊乱，不自觉地“说胡话”。
脑缺氧：终末期患者往往营养匮乏、血液循环存在障碍，贫血带来的供氧不足，也会引发水肿、说胡话的现象。
代谢障碍：临终期老人主观的口渴感受，已经不足以保证身体摄入的水分。所以身体就很容易脱水，同时饥饿感钝化，造成电解质紊乱，继而引发神经系统障碍。
便秘：终末期病人往往不能正常排干净体内的尿液、排泄物滞留，也会引起谵妄。为了病人正常进食排泄所插入的胃管、导尿管，也可能引发新的痛苦，刺激后出现精神短暂不正常。所以，临终期的治疗采取保守为主，因为稍不留神就反而增加痛苦。
发烧感染：临终期病人的免疫系统基本被全面击溃，稍有照护不到位就可能发烧感染，进而出现精神障碍。就连健康的年轻人连续高烧，也可能出现这样的症状。
当老人出现谵妄时，已经意味着事实上他们正活在另一个“现实世界”。那个世界里有我们正常人看不到的画面、声音、颜色和感受。
所以，我们不能用常人的思维、常规道理去理解他们说的话。比起弄清老人具体在“说什么”，不如让老人感受到儿女的陪伴和支持。不要打断、限制老人的言语动作，而是顺着他们，轻轻应和着，就能让老人心里头慢慢踏实下来。
亲人“说胡话”时，可以这样做……
5年的时间，医院的舒缓病房，医院的机会，专心照顾着一位又一位生命走向尽头的病人。在某种意义上，陪伴他们、照顾他们，就是在完成儿时“未写完的功课”。
当家属在老人弥留之际、
眼神涣散还使劲儿摇晃，企图唤回老人时，
秀娟就会站在一旁轻轻拍着家属的背，
提醒握着他的手，让老人安安静静地去
，就是最后一份能给出的爱。
当老人独自在病床上挣扎，大声叫着去世多年的老伴时，秀娟就陪在一旁，和老人一起念叨着过往和老伴扶持走过的种种经历。老人不停地讲，她静静地听。
慢慢地她发现，承认他们眼中的世界，才是老人真正需要的、让人心里踏实下来的“药”。
如今，秀娟已经
习惯了和病人一起“跟死去多年的老伴聊天”
，一起谈论
“房梁上并不存在的猫头鹰”。
后来外婆弥留之际时，秀娟就把一直带在身边外公的照片，拿给外婆看。外婆眼神早已昏花，但她枯黄褶皱又瘦弱的双手，在不大的照片上来回婆娑，似乎那就是外公的脸颊。
几天后的一个深夜，秀娟就是心里不踏实，死死撑着不肯睡。到了凌晨1:25，外婆的手突然垂了一下。
外婆去了，
秀娟忍住要冲出胸腔的悲伤，吞咽着眼泪。
儿时的遗憾和教训，让她恶补了大量知识，她知道外婆刚走这一阵，
听力还没有消失，自己大声痛哭只会让外婆走得不踏实。
她捂紧嘴巴，努力忍着，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
“外婆，走好，外公在路那头等你。”
话说完，她分明看见外婆的眼角流出两行泪。秀娟紧紧握住外婆的双手，那一刻，再没有一丝惧怕。
这双逐渐冰凉的手，
是曾偷偷给她买糖葫芦的手，
是无数次哄拍她睡觉、温热的手，
是牵着她去往小卖铺的手。
那一夜，她释怀了深埋几十年的遗憾，也决定跟儿子讲述这件事。
因为没有什么比死亡教育更重要。
